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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第131章 青楼梦
  泰源楼,是秦淮河畔的一家上等酒楼,薛蟠常光顾这家酒楼。
  这日正值炎天暑日,江宁城里热浪蒸人。
  薛蟠携赖尚荣来泰源楼吃酒,同坐的还有王隆、裴泽、秋柔。
  薛姨妈的娘家王家,共十二房,仅二房在都中,十房都在江宁,王隆便出自其中一房。
  江宁知府贾雨村有个心腹师爷叫裴林,裴泽是裴林的独生子。
  秋柔则是秦淮河畔著名青楼绮梦院的名妓。
  几人坐在二楼的雅间。
  窗边湘帘半卷,槛外画舫穿梭。
  桌上摆着美酒杯盏及各种江南风味的佳肴,还有一个冰盆湃着时鲜瓜果。
  酒过三巡,薛蟠已是面红耳热,攥着秋柔的玉腕笑道:“你把新谱的曲儿唱一首来,我连干三海如何?”
  秋柔掩口笑道:“大爷可要说话算话。”
  说完便取琴,轻拢慢捻地唱道:“俏冤家两下里难割舍,想着你来又丢不下他。一个似临风玉树,一个似映日朝霞。昨夜里牡丹亭畔私盟誓,一个要偷香,一个待捉拿。若被那人儿撞破了,这官司怎生打?”
  唱罢推过酒海道:“请薛大爷践诺。”
  薛蟠干了一海,咂嘴道:“这曲儿值不得三海,一海就够了。你须得再唱个更好的,我再连干两海。如何?”
  秋柔笑道:“大爷要听更好的,须得去绮梦院听去。”
  旁边裴泽笑道:“咱们行个雅令吧,也不要难度大的,来个简单的——要说‘风’‘’‘雪’‘月’四字,各引一句古诗词,且说明作者。饮门杯,然后指着席上一样东西,再引一句古诗词。说不出的罚三大海。如何?”
  王隆、赖尚荣齐声附和。
  薛蟠急得跳脚:“这不是存心为难我?”
  秋柔按他坐下道:“我的爷,平日自称酒中仙,怎的今儿怯场了?”说着暗掐他一把。
  众人哄笑间,赖尚荣已开口道:“风——吹面不寒杨柳风,僧志南;——千朵万朵压枝低,杜工部;雪——窗含西岭千秋雪,也是杜工部;月——海上明月共潮生,张若虚。”
  赖尚荣饮了门杯,指着西瓜,道:“碧蔓凌霜卧软沙,年来处处食西瓜。”
  轮到王隆,他揉着短须道:“风——长风万里送秋雁,李太白;——云想衣裳想容,也是李太白;雪——独钓寒江雪,柳子厚;月——露似真珠月似弓,白乐天。”
  饮罢门杯,指着一碟嫩藕,道:“手红冰碗藕,藕碗冰红手。”
  秋柔轻启朱唇:“风——小楼昨夜又东风,李后主;——无可奈何落去,晏同叔;雪——梅须逊雪三分白,卢梅坡;月——二十四桥明月夜,杜牧之。”
  饮了门杯酒,拈起一枚荔枝,道:“一骑红尘妃子笑。”
  六月初,江宁城便已有来自南方的新鲜荔枝,只是目前还极少。泰源楼不愧是秦淮河畔的上等酒楼,竟有新鲜荔枝供应客人,只是价格贵得惊人。
  秋柔爱吃荔枝,薛蟠特意为她点了新鲜荔枝。
  轮到薛蟠了。
  薛蟠抓耳挠腮半晌,突然嚷道:“风——大风起兮云飞扬,项羽!”
  众人纷纷笑出声来。
  薛蟠瞪眼道:“笑什么?难道不对么?”
  秋柔笑道:“这是刘邦的!”
  薛蟠郁闷,继续往下道:“——落知多少,孟浩然;雪——雪落知多少,也是孟浩然;月——月落……月落乌鸦飞满天,还是孟浩然。”
  众人笑得前仰后合。
  秋柔啐道:“这都什么混账话!”
  薛蟠梗着脖子道:“你们不懂!”
  然后指着酒,对秋柔笑道:“酒逢秋柔千杯少。”
  裴泽最后行令:“风——春风不度玉门关,王季凌;——人面桃相映红,崔殷功;雪——胡天八月即飞雪,岑嘉州;月——月有阴晴圆缺,苏东坡。”
  饮了门杯,指着桌上一盘鲈鱼,道:“江上往来人,但爱鲈鱼美。”
  众人正饮酒行令,觥筹交错,薛蟠忽地想起什么,将手中杯盏一放,笑嘻嘻问秋柔:“今儿你们绮梦院的晴姑娘可登台献艺?”
  秋柔正执壶斟酒,闻言,杏眼微横,纤指在薛蟠额上轻轻一点,嗔道:“薛大爷好没良心!有了我陪着吃酒取乐还不够,倒惦记起别人来了?”
  赖尚荣正举杯欲饮,听了这话,不由一怔,问道:“这晴姑娘是谁?竟叫薛兄这般上心?”
  裴泽摇着折扇,笑道:“赖兄有所不知,这晴姑娘名叫景晴,乃是绮梦院的头牌清倌人,虽身在风尘,却只卖艺,琴棋书画无一不精,尤擅长唱曲,更兼生得玉质仙姿。只是——”他略顿一顿,意味深长道,“若要赎她,须得八千银子。”
  “八千银子?”赖尚荣惊得手中酒杯一颤,险些泼出酒来,“什么清倌人竟值这个价?便是神京城里最红的清倌人,赎身也不过三五千两!”
  王隆接口道:“赖兄莫惊,这晴姑娘的确不凡,本是官宦世家的小姐,因遭抄家,沦落青楼,才艺惊人,美若天仙,寻常人便是千金买笑,也未必能得她青眼,故而身价极高,非豪富之家,断不敢问津。开价已一个月了,也没人当真买去。”
  薛蟠咂了咂嘴,叹道:“我倒是有心,只是这两年我销甚多,我母亲如今管得紧,近期竟凑不出八千银子来了。”说罢,灌了一口闷酒。
  秋柔见他如此,笑道:“薛大爷既这般惦记晴妹妹,不如今晚就去绮梦院瞧瞧?横竖今儿是她的弹唱之日,保准叫你们大开眼界。”
  薛蟠今晚去了绮梦院,必是要在秋柔身上大钱的。秋柔才故意这般说,
  薛蟠一听,登时来了精神,拍案道:“正是!赖兄既未见过,不如同去一观?”
  赖尚荣本就好奇,闻言欣然应允。
  王隆、裴泽都要同行,反正的是薛蟠的钱,不去白不去。
  ……
  ……
  这晚,薛蟠、赖尚荣、王隆、裴泽一行人,来到了绮梦院。
  只见朱楼绣户,灯火辉煌,门前车马喧阗。
  进了院中,早有鸨母迎上来,满脸堆笑道:“哎哟,薛大爷、王大爷、裴大爷,今儿什么风把您三位一起吹来了?”随即看向赖尚荣,“这位大爷倒是眼生。”
  “这是赖大爷。”薛蟠简单介绍了一句,便摆手道,“少啰嗦,晴姑娘可要登台了?”
  鸨母笑道:“正是呢!晴姑娘待会儿便要在‘听河轩’抚琴唱曲,几位爷若要个好位置,可得赶紧。”
  薛蟠道:“叫秋柔来陪我,另叫三个标致的来相陪。”
  众人遂被引至听河轩,只见此轩倚着秦淮河,陈设雅致,正中一架紫檀木琴台,三面设着若干桌椅,已有不少客人。
  很快,秋柔等四个青楼女子过来,坐在了薛蟠一桌。
  又不多时,珠帘轻卷,暗香徐来。但见景晴莲步轻移,袅娜而出。真个是:远山眉黛含烟翠,秋水瞳人剪碧波;乌云斜绾慵来髻,独簪一支羊脂雪;素罗广袖随风舞,更显冰肌玉骨清;行动处似流风回雪,娉婷袅娜;凝睇时若朝霞映雪,光彩照人。
  赖尚荣乍见之下,竟忘了呼吸,只觉满室生辉。心中暗惊:“果然名不虚传!这般姿容,分明是蕊宫仙子谪红尘,瑶台玉女临凡世!”
  景晴敛衽向众人施了一礼,款款落座于琴前。素手轻抬,指尖在冰弦上微微一颤,便听得一缕清音自指间流泻而出。初时如幽涧滴泉,泠泠作响;继而似松涛过岭,飒飒生寒。待琴韵渐稳,她朱唇轻启,歌声乍起,宛若云外仙音,又似月下箫声:
  “曾是南楼扫黛人,茜纱窗下理瑶文。
  鲛绡暗绾相思字,素甲闲敲翡翠门。
  星影碎,月痕新,流辉半落石榴裙。
  心香未逐灯灰冷,半面胭脂印夜痕。”
  一曲景晴自己填词的《鹧鸪天》,唱得满堂宾客尽皆寂然。
  薛蟠虽是个粗莽汉子,此刻也不由收了嬉笑,怔怔望着那琴台前的身影,竟连手中的酒盏倾了半盏也不曾察觉。
  曲终,众人方如梦初醒,纷纷喝彩。
  王隆低声笑问赖尚荣:“赖兄此时可知此女为何身价如此之高了?”
  赖尚荣点了点头,惊艳不已,算是见识了何为“千金难买一笑”的清倌人,觉得眼前的景晴如梦中仙子,景晴弹琴唱曲的一幕似梦中幻境。
  薛蟠痴痴望着景晴,轻声叹道:“可惜,我近期真凑不出八千银子来!”叹完,顿时蔫了半截,灌下半盏闷酒。
  秋柔在旁听了,噗嗤一笑,凑到薛蟠耳畔道:“薛大爷凑不出八千银子,四千总该凑得出吧?只要四千银子,就能赎了我去。”
  薛蟠干咳一声,笑道:“你真当我傻啊?”
  秋柔也是才貌双全,然比起景晴差了不少,出身也比不过,何况她可并非清倌人。
  秋柔轻哼一声,暗道:“你不傻,你是蠢!”
  这晚,薛蟠、赖尚荣、王隆、裴泽四人皆在绮梦院眠宿柳,只是枕边人都不是景晴。
  四人的销皆是薛蟠买单……
  ……
  ……
  且不说赖尚荣在江宁与薛蟠一起鬼混。
  且说贾珍。
  六月中旬的一天,贾珍终于回到了神京城,距离他去年杖八十后发往海疆效力赎罪,已过去了一年多。
  这日神京城阴雨连绵,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,雨丝如雾,笼罩着荣国府朱红的大门。
  一辆马车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,缓缓停在府前。
  车帘掀起,贾珍探出身来,贾蓉忙撑伞上前搀扶。虽说贾蓉做贼心虚,心里怕得不行,不过还是强装成孝子的样子。
  贾琏已候在檐下,见贾珍下车,忙迎上去拱手笑道:“珍大哥一路辛苦!这一年多可算回来了!”
  贾珍面色蜡黄,眼窝深陷,比起发往海疆前,竟似老了十多岁。他本就因酒色过度身体虚弱,去年八十杖后发配海疆,便生了病,一年多常受病症折磨,近期又舟车劳顿,赶几千里路途回京,身体状况自然就不好了。
  贾珍勉强扯出一丝笑:“琏二弟别来无恙。”声音沙哑如钝刀磨石。
  贾琏偷眼打量,心中暗惊。当年那个为王称霸的宁国府袭爵当家人,如今竟像个病弱老者。
  只是,贾琏因做贼心虚,倒是觉得贾珍那双浑浊的眼睛看向他时,似闪过鹰隼般的锐光,仿佛能洞穿人心。
  “父亲当心台阶。”
  贾蓉低眉顺眼地搀着贾珍,手心却沁出冷汗。
  ……
  ……
  荣庆堂内,贾母、邢夫人、王夫人、李纨、王熙凤、惜春等人,正在等候贾珍。
  王熙凤挺着很大的肚子,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生了。然,此时她还是忍不住来到荣庆堂,要瞧一瞧贾珍。
  这时,贾琏领着贾珍及搀着贾珍的贾蓉,一起步入堂内。
  贾珍朝着贾母颤巍巍行礼:“不肖子孙给老祖宗请安……”
  贾母定睛一看,不由惊呆——这哪还是她记忆中那个风流倜傥的珍哥儿?
  “珍哥儿!”贾母心生怜惜,“怎就磋磨成这副模样了?”
  邢夫人用帕子掩着嘴。
  王夫人拨动起了念珠。
  李纨低了低头,觉得贾珍这病弱的样子有些刺眼,不由想起亡夫贾珠病逝前也是类似的样子,一时悲从中来。
  心狠手辣的王熙凤,竟都觉得贾珍显得可怜,偷瞄贾琏,又偷瞄贾蓉,见这两个帅哥儿强装镇定,心中冷笑:“事发了看你们怎么收场!”
  贾母让贾珍坐下说话。
  待贾珍坐下,贾母对惜春招手道:“四丫头,你哥哥回来了,还不上前见礼?”
  惜春与贾珍年龄差距大,然而她却是贾珍的胞妹,自小被养在荣国府,养成了孤僻冷漠的性格,又厌恶贾珍。
  惜春淡漠之中,缓步上前,对贾珍微微行了个万福礼:“见过哥哥。”
  贾珍喉头滚动,想说什么,却只挤出一句:“妹妹长高了。”
  惜春抿了抿唇,然神色随即恢复淡漠,回到了自己原先的位置。
  贾珍向贾母讲述了他这一年多的经历,似在向长辈诉苦。
  待到讲完,贾母便让他回家休息调养。
  贾珍倒是没忘记贾赦,特意往贾赦院去。
  贾赦正与两个小老婆在房中饮酒作乐,闻得贾珍来荣国府了,本欲回避不见,奈何贾珍已至自己院中,只得勉强相见。
  贾赦满身酒气,面泛酡红,却强撑着一副长辈体统,捋须道:“珍哥儿,你既归来,日子便又会好起来了。咱们这样的人家,原就与那些寒门小户不同。纵使一时失了官爵,只这家底根基,也强过他们百倍!”
  (本章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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