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章
雾气腾腾的浴室里，水温已经脱离了‘烫’的范畴。</br></br> 但浸泡在水里的女人，却似乎并无一丝一毫的察觉。</br></br> 热水快把人烫伤的时候她在发呆，或许肌肤被冷到起栗的时候她也在发呆吧。</br></br> 整整四十八小时，叶舒都被两件事情来回折磨得痛苦不堪。</br></br> 其中一件，是韩卓讲述的那个故事，叶舒反反复复的在脑海中推敲细节，却始终无法确定其真实性。</br></br> 至于韩卓叫她去向沉易洲求证的说法，则简直是吃准了她根本就不可能做到！</br></br> 这是个圈套···叶舒不断对自己洗脑。</br></br> 然而洗脑成功与否暂且不提，关于那枚镇纸的回忆也如潮水般不断冲刷着她的心曲。</br></br> 那是一份情人节礼物，也是两人交往期间唯一的一个情人节。</br></br> 叶舒提前一个月就在考虑送他什么。</br></br> 在决定送镇纸之前，她的首选其实是一块名牌手表。但一个不算绰号的绰号却让她推翻了此前的一切想法。</br></br> 简单来说，是与沉易洲同级的一位追求者，在大一刚进入校园不久时所发生的事情。</br></br> 她递上的情书里有一句诗——“寂寞沙洲冷”。</br></br> 叶舒那时候并不认识沉易洲，也不清楚她为什么要写下这句诗，只知道在沉易洲拒绝她的表白之后，这位女生就把诗句写在了自己的社交软件上。</br></br> 不仅如此，她还给洲字打上了双引号。</br></br> 而沉易洲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格，不就恰巧暗合了末尾的“冷”字吗？</br></br> 于是，部分人提起他，就会用这句诗来代替。</br></br> 叶舒与他相知相恋的时候，这个绰号已经流行了叁年之久。</br></br> 虽然，这是千古名句，叶舒也不很在意。</br></br> 但在一次高中同学的聚会上，两位初听此事的他校好友，却在私下严肃而认真的告诫她道：叶舒，你不要自讨苦吃。</br></br> 什么叫自讨苦吃？叶舒根本不解何意。</br></br> 在她的连连追问之下，才说：寂寞的人都冷，因为他们自己冻死自己。</br></br> 可他现在不寂寞了！她激动的解释。</br></br> 不，你也会被冻死。这种人的寂寞，是骨子里自带的。</br></br> 叶舒张了张嘴，瞬间被气得泪眼汪汪。</br></br> 但更让她生气的还是那位在聚会上大谈特谈沉易洲事迹的大学校友，他说，他也是这样认为的，只是碍于情面，从没说过罢了。</br></br> “男生最懂男生”，“我们全寝室，都不看好你和沉易洲。”末了，他还抛出这样的话。</br></br> “你凭什么这么说？！”叶舒大声反驳。</br></br> 然而，那位男生耸耸肩，若无其事的翻篇了。</br></br> 叶舒气得肝疼，唱K也不去了。</br></br> 回家的路上，她一直思考，到底有多少人是这样想的。</br></br> 沉易洲本人呢？他也是这样想的吗？</br></br> 行动比言语重要，她不会蠢到直接跑去问他。</br></br> 何况，那晚她回家之后，就接到他的电话，下班就去唱K的地方等她。</br></br> 他的所作所为，也足以击碎一切流言蜚语。</br></br> 几天之后，叶渊泽收拾书房，叫叶舒帮忙。</br></br> 叶舒从旧箱子里拾起一块乌黑油亮的木料。</br></br> “那个不值钱。”叶渊泽说。</br></br> 叶舒凑到鼻前闻闻：“是紫檀木的？”</br></br> “是。”</br></br> “真的紫檀吗？”</br></br> “真的小叶紫檀，只是品质一般。”</br></br> 叶舒知道叶渊泽有收藏紫檀木摆件的爱好，一度痴迷之时，还买过原木来开料。</br></br> 叶渊泽见叶舒爱不释手的模样，笑道：“你喜欢就拿去玩。”</br></br> “真的？！”</br></br> “你是我女儿，我骗你干什么？”他把箱子里的另几本书也一并扔出来。</br></br> 叶舒开心极了，口中连连称谢。</br></br> 她刚见到这块木料的时候，就想好了要送沉易洲什么礼物。</br></br> 因为比起名牌手表，还是她亲手制作的礼物更有意义。</br></br> 叶舒只用一个下午的时间，就设计好了一幅画。</br></br> 在一条环带型的沙洲之岛上，有一只夜（叶）莺栖息于此。</br></br> “拣尽寒枝不肯栖，寂寞沙洲冷。”</br></br> 典故可以反用，诗句为什么不行呢？</br></br> 沙洲和小鸟明明可以互相取暖，互相依偎的啊！</br></br> 叶舒满意的哈哈大笑。</br></br> 接下来是要把这幅画转移到木料上。</br></br> 那块木料光滑整齐，不大不小，不重不轻，做镇纸是再好不过的。叶舒想起沉易洲常被风吹乱的学习资料，不禁觉得自己是天才转世。</br></br> 她迅速准备好金线、滴胶、釉料等工具。</br></br> “掐丝珐琅！”她内心呼喊着，开始不断在纸板、木板上实验起来。</br></br> 一周之后，她熟能生巧，一气呵成的在那块紫檀木料上完成了她的“杰作”。</br></br> 回忆戛然而止。叶舒的心情也一下子沉到谷底。</br></br> 复刻那枚镇纸，似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。更何况韩卓的话，到底有几分真实性呢？</br></br> 如果沉易洲根本没丢过任何东西，又或者说是沉易洲刻意丢掉了跟她有关的回忆，那么就算把镇纸复刻出来，又有什么必要再送一次呢？</br></br> 在电光火石之间，一个问题钻出脑海——韩卓为什么会知道镇纸的存在？</br></br> 第一种可能：是沉易洲授意他这样说的。</br></br> 第二种可能：那个故事，起码有一半都是真的。</br></br> 凭叶舒对沉易洲的了解程度，第一种可能性几乎不存在。</br></br> 试分析第二种可能：韩卓和沉易洲相识于国外，但他却能清楚知道镇纸的大小款式，所以他“见过镇纸一次”的说法就很有真实性。</br></br> 然而他又为什么能见到镇纸？</br></br> 是沉易洲告诉他的？——不，理由同上。</br></br> 是沉易洲千里迢迢把镇纸带去了国外？——叶舒心里一紧。</br></br> 刻意扔掉的说法显然是不成立的。</br></br> 最后一点，韩卓的讲述动机是什么？——他希望沉易洲和姜眠分手快乐。他希望沉易洲能旧情复燃。</br></br> 所以没丢东西的说法也是不成立。——他要下一剂猛药，就不会拿压根儿没丢过的镇纸做文章。</br></br> 想到这里，叶舒不由把唇瓣咬出血来。</br></br> 早知如此，或许当初就不该答应送礼。</br></br> 被骂小气也好，不做朋友也罢，都不至于把事情弄得糟糕。</br></br> 后悔来得及吗？——来不及！无论如何，不可否认韩卓所列的送礼理由条条扎实。</br></br> 叶舒痛苦的抱住双膝，把脸埋进水里。</br></br> 即使镇纸丢了，也不能再复刻一次。因为那是情人关系下的产物，从内容到意义都是。</br></br> 但为什么越是打压的思想就越是要疯长？</br></br> 是她还爱着他吗？——不，不，不可能！她不承认！</br></br> 那么···是韩卓的故事讲得太过绘声绘色，以至于她从心底伸出了一种怜悯之意？</br></br> ——或、或许是的？</br></br> 不行！叶舒猛的抬头，大口大口呼吸。</br></br> 忍受着肺叶所带来的剧痛感，她撑着浴缸边缘，颤颤巍巍的站起来，将发抖的身体塞进浴巾。</br></br> 就这样躺在床上，像蚕蛹一样。</br></br> 她留下一滴眼泪，灵魂仿佛飘向了天花板。</br></br> “换别的送他。”她看见自己的嘴唇翕动，仿佛一个装在套子里的人。</br></br>